信息行业最著名的咨询公司Gartner提出了一个“炒作周期”，又称“技术成熟度曲线”。任何新技术，以及基于技术的商业模式，都会经历以下五个阶段:

创新萌芽期:技术研发产生初步成果后，第一批创业公司获得风险投资，然后生产第一批产品——这些产品往往非常昂贵且不成熟。早期客户开始评估采用这项技术的可行性，其他行业的公司也开始考虑跨界进入这一领域。

期待高峰期:大众媒体开始倡导这项技术，大量初创公司甚至成熟公司加入这个行业。随着基于这一技术的产品数量的增加及其应用的扩大，投资者产生了不切实际的乐观情绪，投资泡沫已经出现。在期待的顶峰，负面媒体报道开始出现。

挫折低谷:这个领域的公司开始破产或重组，少数剩下的公司拿到了第二轮和第三轮风险投资。在这个过程中，这项技术的成果被少数客户充分采用，产生了实际的经济价值。成熟的替代产品开始出现，配套服务越来越完善。

复苏爬坡期:现在，这个细分市场的需求在增加，但是供应商的数量却不再增加(甚至持续减少)。大部分公司都能合理盈利，开始总结方法论，提高生产效率。在此基础上，出现了更成熟的产品，甚至是使用门槛低的产品集。

成熟稳定期:真正的高增长期已经开始。在所有潜在用户中，已经有20-30%的人使用了这项创新技术成果，而剩下的70-80%的人还需要长时间的开发。围绕这项技术的风险投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，公司上市的热潮才刚刚开始。

如果把元宇宙看作一个完整的技术概念，那么它现在处于什么阶段？显然，现在应该是“期待的高峰期”。尤其是2021年，随着Epic的融资，Robles的上市，脸书的更名，整个互联网和科技行业几乎没有人在讨论Metauniverse。从技术公司到内容公司，只要你能把自己和元宇宙的概念联系起来，获得投资并不难；在媒体上，充斥着超宇宙的美好梦想，却鲜有负面报道。有趣的是，“第一个超宇宙产品”甚至还没有出现。目前我们看到的只是各种超宇宙的雏形。

只要历史规律没有改变，我们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看到国内外的超宇宙“幻灭低谷”。差不多六年前，VR技术这个超宇宙的开创者，也经历过这样的大起大落:

2015年上半年，暴风影音母公司暴风集团在a股上市，创下连续37个涨停板的神话。为了保持高估值，暴风集团全面拥抱VR的概念，倡导暴风魔镜作为自己的VR硬件拳头产品。其实暴风魔镜只是最底层的“VR手机架”，根本无法提供沉浸式的体验。不过当时a股市场情绪高涨，我根本没在意。

2015年下半年，a股创业板泡沫开始破灭，但投资者还没有完全丧失信心。暴风集团宣布，下一代暴风魔镜将拥有更高的技术含量，并与自有智能电视产品绑定。被称为创业板龙头的乐视也加入了VR大战。到2015年底，市场上出现了十几个“VR手机架”，大家都说掌握了核心技术。

2016年，创业板估值持续下降，证监会严查概念炒作。暴风集团和乐视网股价继续下跌。2017年初，市场的注意力转移到手游、短视频、直播等新兴领域。VR技术不再被视为未来的发展方向。这个低潮期一直持续到2021年，“超宇宙”的概念再次引爆了VR行业。许多VR设备和内容公司作为“超宇宙”公司获得投资。

可见当年VR概念在中国的演变可谓“成功与风暴，失败与风暴”。2015年，暴风集团董事长冯鑫一度被a股投资者视为互联网创业的典范。他对VR技术的吹捧引发了大量其他公司的跟风，在短短几个月内让VR硬件市场升温。随着2016年创业板泡沫的彻底破灭，暴风集团逐渐被资本市场边缘化，VR的概念一去不复返。

在元宇宙中，中国没有这样的“标杆公司”。大部分a股游戏公司都自称在做超宇宙。腾讯、网易、字节跳动等互联网巨头都在加元宇宙，哔哩哔哩、芒果超媒体等视频平台都在做元宇宙。就连“新国货”消费品公司都声称要进入元宇宙——但谁是元宇宙的领导者？到处都有水龙头，说明没有水龙头。在这种情况下，超宇宙的“幻灭低谷”绝对不会因为国内某家公司的产品故障而破灭。

在国外，我们至少可以找到两个元宇宙“标杆公司”:平台公司的元平台和内容公司的罗伯斯。这两家公司的共同特点是，都把超宇宙作为一个长期的口号，但短期内并不依靠真正的超宇宙赚钱。只要他们能保持收入和利润的增长，同时让市场认为他们走在了超宇宙的正确道路上，那么他们的戏码就能继续唱下去。

在我们看来，刺破当前“元宇宙泡沫”的力量很可能来自监管方面——包括国内和国外的监管。在元宇宙的倡导者和创业者中，货币圈的人很多，很多自称元宇宙的应用也以加密货币或NFT为主要功能。随着各国税务部门和金融监管部门对加密货币的要求越来越高，元宇宙已经成为货币圈的“天堂”。似乎只要是打着超宇宙的旗号，就可以减轻货币投机的压力。但是，监管部门也不是傻子。他们意识到元宇宙和货币圈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时间问题。

在中国，对未成年人的保护也是一个潜在的监管问题。2021年8月底起，我国全面实施史上最严格的未成年人防沉迷制度。18岁以下的用户每周只能玩三个小时的游戏，而且仅限于周末晚上。上面我们已经分析过，超宇宙本质上是一个“大开放世界游戏”，所以必然会面临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的问题。其实现在很多线下VR场馆都在刻意回避自己的“游戏”属性，只强调自己的“密室逃脱”、“沉浸体验”、“多人竞技”属性。但是，仅仅改变名称是不可能逃避监管的。线下VR场馆大量的恐怖、悬疑、惊悚内容，很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得到一定程度的整治，就像2021年下半年剧本杀行业发生的那样。

还有一种可能，就是全球疫情平息后，元宇宙的原型产品暂时失去了吸引力，用户群和收入大幅下降，导致投资者对元宇宙概念产生质疑。大家可以看到，目前所有超宇宙相关的热门产品，都在一定程度上吃到了疫情带来的“主场红利”:

罗伯斯在2020年3月至7月经历了用户激增，这期间增加的用户比过去十四年都多。特别是2020年7月推出的“派对模式”，满足了美国青少年在家举办虚拟派对的需求。

Oculus Quest 2的流行，部分原因是疫情带来的家庭办公和家庭娱乐需求。扎克伯格甚至认为，远程办公的趋势是不可逆转的，即使疫情结束了，最终也会导致“人类彻底摆脱地理位置的束缚”。

中国线下VR场馆的火爆也得益于其他娱乐形式给予的市场份额。比如，电影院、剧院这两年受到重创；由于单场参与人数少，VR场馆受影响较小，还得到了商业地产租金降低的红利。

2020年，美国和全球的PC销量出现了罕见的复苏，PC端游用户和主机游戏用户数量也大幅上升。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用户在疫情期间用游戏替代户外活动造成的。Epic Games、Take-Two等潜在的元宇宙厂商都吃了这波红利。

具有讽刺意味的是，Epic的创始人斯威尼曾在反驳扎克伯格的元宇宙愿景时说:“远程办公并不是人类的刚性需求。疫情结束后，远程办公将会退潮。”但疫情的结束，也可能意味着游戏行业的退潮，以及整个元宇宙概念的暂时退潮。这种全球性的变化，加上各国监管当局可能采取的行动，将共同把超宇宙从“期望的顶峰”推向“幻灭的低谷”。

什么时候会这样？我不知道。但根据历史规律，这是必然的。我们不妨进一步思考:这个“幻灭低谷”到来后会发生什么？

不用说，大量创业公司倒闭，资本退出，媒体倒戈。更重要的是那些大公司的动向:有多少其他巨头愿意日复一日地在这个领域投入巨资，即使“元宇宙”的概念被资本市场唾弃，影响他们的季度利润？

典型的平台公司很难坚持下去。谷歌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。最近十年，它的消费产品大多是“一年/两年热”，像Stadia这样坚持了三年的服务是不朽的。亚马逊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。其自研游戏和电影业务有高有低，与管理层缺乏耐心有关。不过，两大巨头此前并没有在元宇宙投入太多，退出也无伤大雅。

Meta Platforms(脸书)肯定不会放弃VR技术作为发展方向，因为它已经投入了十年和数百亿美元的研发费用。然而，扎克伯格可能会用另一个术语来描述他的VR愿景。在2020年之前，扎克伯格很少提到元宇宙这个词，但在2021年，他成为了元宇宙的旗手，展现了他对市场热点的敏锐嗅觉和话不绝于耳的精神。如果去掉超宇宙这个词，他还可以使用远程办公、虚拟办公室、VR传送等各种新概念。唯一的问题是，Meta还会再改名吗？

在中国，腾讯大概会默默坚持下去，因为一方面它有庞大的游戏业务，另一方面它有QQ这个超宇宙平台的候选人。是腾讯Epic Games的第二大股东，方便借鉴后者的成绩。你可能已经注意到，在2021年的超宇宙热潮中，腾讯是最低调、最不愿意公开透露其超宇宙计划的互联网巨头。既然现在不急着追热点，那么在热点降温的时候也不应该急着退出。

字节跳动的行动很难预测——它只是在2021年8月通过收购Pico进入了元宇宙，这已经太晚了。其游戏业务尚未取得巨大成功，手头的平台和产品也不适合进化成元宇宙。由于广告业务增长疲软，游戏和教育业务的未来不确定，字节跳动将在未来几年专注于电子商务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如果元宇宙概念冷却下来，它很可能会失去进一步投资的兴趣。

在游戏公司中，Epic Games肯定会坚持下去。它以实现雪崩中的场景为战略目标。罗伯斯的未来有点阴暗，因为它还没有实现稳定的盈利，而且它的用户群主要是未成年人，不适合激进的商业化。目前罗伯斯的估值远高于Epic，因为前者的“元宇宙”更强，更符合投资者的预期；然而，一旦元宇宙的概念冷却下来，缺乏自我造血能力的罗布·莱斯可能会迅速屈服于Epic，眼睁睁地看着后者在这条赛道上一马当先。

至于像Take-Two这样的传统游戏公司，虽然他们认为自己比脸书更接近元宇宙的愿景，但他们仍然从骨子里怀疑元宇宙概念的可行性。不能在自己怀疑的概念上投入太多资源；这个概念一旦被市场质疑，你可能马上就抛弃了。欧美的大型游戏公司，包括Take-Two、EA、动视暴雪、育碧软件，一般都是上市公司，每个季度都需要被股东拷问。所以在元宇宙的“低潮和幻灭期”很难专注于这个方向。

相比之下，米哈游这样的未上市公司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:不缺钱，不需要在意短期业绩，对元宇宙有着充分的了解和规划。一旦元宇宙概念陷入低谷，只有这样的公司才能逆势扩张，以更低的成本在技术和内容上取得突破。顺带一提，Epic也是一家未上市公司，在各项业务上与米哈游类似。

本文大部分内容来源于2022年5月网络海贼出版的《超宇宙:人类中移民的想象革命空》一书，略有改动。